董其昌《画禅室随笔》
发笔处便要提得笔起,不使其自偃(仰面跌到),乃是千古不传语。盖用笔之难,难在遒劲(刚劲有力)。而遒劲非是怒笔木强之谓,乃大力人通身是力,倒辄能起,此惟褚河南、虞永兴行书得之,须悟后始肯余言也。
注:发笔,即落笔。要提得笔起,即落笔时要把笔提着,不要使笔有坠落感。自偃,不要让笔自己跌倒。千古不传语,用笔的千古秘诀。
用笔难,难就难在笔技巧的表现力上,难就难在笔力能不能刚劲有力。但刚劲有力不是僵硬,不是板直。书之线条,要柔中有刚,刚中有柔。用力过头是僵硬,用力过小是柔弱。怒笔木强,是用力过大,是线条僵硬。倒辄不能起,是缺乏笔法技巧。会用笔者,笔毫周身全都有力,就像体操运动员那样,能倒能起。如果不信,请你去临摹一下褚遂良和虞世南的行书,看看他们的用笔技巧,是不是都是这个道理。
笪重光《书筏》
笔之执使在横画,字之立体在竖画,气之舒展在撇捺,筋之融结在纽转,脉络之不断在牵丝,骨肉之调停在饱满,趣之呈露在钩点,光之通明在分布,行之茂密在流贯,形之错落在奇正。
注:执,掌握和控制。使,支配和使用。笔的执使在横画,讲的是写横画,重在笔的掌握、控制、支配和使用。立体,字的设立和设置。字之立体在竖画,讲的是竖画在字的结构中的重要性。竖画类似建筑物中的顶梁柱,要力强坚固,否则的话,字就会有失稳性。气,气势气概。舒展,展开。气之舒展在撇捺,讲的是一个字的气势大不大,展不展得开,在撇捺这两个点画上。融,和乐、怡适。筋之融结在纽转,讲的是字的笔画与笔画之间,连接得是否和乐和怡适,靠的是各点画之间的连接和系带。脉络,血脉与经络。脉络之不断在牵丝,讲的是字的笔画与笔画之间应具有映带关系,主要看牵丝。骨,笔画刚劲有力。肉,笔画丰满有致。调停,处置。骨肉之调停在饱满,讲的是字的笔画要刚劲有力,丰满有致。善笔力者多骨,不善笔力者多肉。多骨微肉者谓之筋书,多肉微骨者谓之墨猪。趣,意味、兴味。趣之呈露在钩点,讲的是字的钩点要写好,钩点正是表现字的趣味的地方。光之通明,是指点画间的留白,留白宜匀称。分布,安排。光之通明在分布,讲的是字的点画间的留白,要靠自己的巧妙安排。行,直排为行。流,流宕。贯,穿连。行之茂密在流贯,讲的是一行之间有茂有密,靠的是点画间、字间的流贯。形,字的样子。错落,参差错杂。奇,同欹,倾斜、倾侧。正,不偏不斜。形之错落在奇正,讲的是每个字的形状要参差错杂,靠的是错杂有致。
周星莲《临池管见》
执笔落纸,如人之立地,脚根既定,伸腰舒背,骨力自然强健。稍一转动,四面皆应。不善用笔者,非坐卧纸上,即蹲伏纸上矣。欲除此弊,无它谬巧,只如思翁所谓,落笔时先提得笔起耳。
注:落纸,下笔写字的时侯,笔应该如人一般,要使笔尖直立于纸面(指笔身直立)。下笔要稍顿,写字的时侯需视欲写之点画粗细状况,作‘或粗、或细、或方、或圆、或重、或轻的处理。这好比人要做动作前,先要站起来,只有站好、站稳了,什么动作都容易做。用笔也是这样,不会用笔的人,下笔往往压力过重,往往失控,笔毫不是卧着扒着,就是蹲着伏着,这是用笔之大病也。要想改掉这个毛病,我们就得听董其昌(号思白)的话,下笔的时候,笔一定要提得起来。
包世臣《艺舟双楫》
用笔之法,见于画之两端,而古人雄厚恣肆令人断不可企及者,则在画之中截。盖两端出入操纵之故,尚有迹象可寻,其中截之所以丰而不怯、实而不空者,非骨势洞达,不能幸致。更有以两端雄肆而弥,使中截空怯者,试取古帖横直画,蒙其两端而玩其中截,则人人共见矣。
注:书法艺术,被人们称之为线条艺术。线条是书法的语汇,线条是书法的生命。但是,对于书法线条的好与坏,人们往往只留意笔画的两头,而对笔画的中间部分,常常有所疏忽。而古人则把线条的中截部分,写得雄(雄强)厚(浑厚)恣肆(无所顾忌、不受拘束)。令人断不可企及,意谓一般人所达不到。线条的中截部分,要丰而不怯、实而不空。如果没有强悍的笔力是做不到的。写不来的人,常常是两头雄肆而中截空怯。我们应该从古帖中去分析,请把两头蒙去,仔细看看他们的中截,那就明白了。
朱和羹《临池心解》
信笔是作书一病,回腕藏锋,处处留得笔住,始免率直。大凡一画起笔要逆,中间要丰实,收处要回顾,如天上之阵云。一竖起笔要力顿,中间要提运,住笔要凝重,或如垂露,或如悬针,或如百岁枯藤,各视体势为之。
注:信笔,随便写写。率直,轻率,不经意。书法最讲法度,而不讲法度,随便而为,是学书之人最不可取的行为。所以,初学之人在用笔方面最不可以率性,最不可以随手信笔涂鸦,而是要笔笔讲规矩。每写一横笔,起笔要逆入,中截要丰实,收笔要呼应。每写一竖笔,起笔要力顿,中间要提运,收笔要凝重。或如垂露,或如悬针,或如百岁枯藤,哪里可以随便呢?
沈宗骞《芥舟学画篇》
笔行纸上,须以腕送之,不当但以指头挑剔,则自无燥烈薄之弊。用之既久,渐臻纯熟沉著,而笔画间若有所以实其中者,谓之“结心”。其法始焉迟钝,后乃迅速,纯熟之极,无事思虑而出之自然,而后可以敛之为尺幅,放之为巨幛,纵则为狂逸,收则为细谨,不求如是而自无不如是者,乃为得法。古人谓笔画若刻入缣素者,用此道也,犹作书之入木三分也。
注:沈宗骞的这一段话,主要讲的是运笔方法问题。在运笔方法中,突出了以腕送笔的问题,并且指出写字不可以用手指头去挑剔。用手指头送笔,写出来的字就会犯燥(焦燥)、烈(干烈)、薄(不厚重)的毛病。以腕送笔,初时较难把握,待时间长了,就会慢慢纯熟。纯熟之极,出之自然就好了。想写小就写尺幅,想写大就写巨幛。放任一点为狂逸(不受拘束),约束一点为细谨(精致、精密)。心手相应,无使不可。古人以为,这就是入木三分。
朱和羹《临池心解》
字画承接(接续)处,第一要轻捷(轻快、轻便),不着笔墨痕,如羚羊挂角。学者工夫精熟,自能心灵手敏,然便捷须精熟,转折须暗过,方知折钗股之妙。暗过处,又要留(停顿)处行,行处留,乃得真诀。
注:点画与点画承接的地方,用笔要轻快、轻便一些,交接处不要太显露,要不露痕迹。但要做到这一点,需要下一番功夫,功夫到了自然心灵手巧。要知道笔法便捷必须精熟,转折的时候要暗中取势,要象折金钗一样,要一点一点地、慢慢地折。所以,行笔要留中行,行中留。这就是奥妙所在。
董其昌《画禅室随笔》
余尝题永师《千文》后曰:“作书须提得笔起,自为起,自为结,不可信笔。后代人作书皆信笔耳。”信笔二字,最当玩味,吾所云须悬腕、须正锋者,皆为破信笔之病也。盖信笔则其波画皆无办。提得笔起,则一转(转折承接)一束(收)处皆有主宰(主张),转、束二字,书家妙诀也。
注:董其昌认为,书法是最讲法度的。写字时,笔必须提得起,笔笔要有起有收,不可妄为。但是,现在有的人学书法,在用笔上很不重视法度,技法还没有掌握,就大学大家气派,信笔潦草、随便挥洒起来了。然而,信笔二字一定要破,写字必须悬腕,行笔必须中锋,就是破信笔之病的办法。因为用“信笔”写出来的字,其点画的质量都不会好,点画质量不好,在书法艺术看来是万万不行的。把笔提起来,一转一束都有主张。书家用笔不可随便但要随意。随便是“信笔”,是无法,是胆大妄为。而随意是“脱化”是从有法到无法,是心手相应,是不为法所束缚,是法度纯熟至极的表现。
康有为《广艺舟双楫》
书法之妙,全在运笔,该举其要,尽于方圆。操纵极熟,自有巧妙。方用顿笔,圆用提笔。提笔中含,顿笔外拓。中含者浑劲,外拓者雄强。中含者,篆之法也,外拓者,隶法也。提笔婉而通,顿笔精而密,圆笔萧散超逸,方笔凝整沉着。提则筋劲,顿则血融,圆则用抽,方则用挈。圆笔使转用提,而以顿挫出之。方笔使转用顿,而以提挈出之。圆笔用绞,方笔用翻,圆笔不绞则痿,方笔不翻则滞。圆笔出以险,则得劲。方笔出以颇,则得骏。提笔如游丝袅空,顿笔如狮狻蹲地。妙处在方圆并用,不方不圆,亦方亦圆,或体方而用圆,或用方而体圆,或笔方而章法圆,神而明之,在乎其人矣。
注:康有为说,书法的奥妙全在用笔上,而用笔之妙又全在方圆上,方圆的用笔方法是不同的,笔法熟了,就知道其中的奥妙了。方用的是顿笔,圆用的是提笔。提笔中含,情趣藏在笔画中,这是篆书的笔法。顿笔外拓,情趣露在笔画外,这是隶书的笔法。中含者质朴自然,给人以阴柔之美。外拓者力胜强悍,给人以阳刚之美。提笔婉而通,是指点画要简约通顺。顿笔精而密,是指点画要精美细密。圆笔有萧洒脱俗感,方笔有凝整沉着感。提笔有筋骨强劲感,顿笔有和乐怡适感。圆笔有引发和展示感,方笔有金石挈刻感。圆笔使转时笔要提起,继而用顿和挫的办法写出。方笔使转时笔要先要顿住,继而用提携和带领的办法写出。使用圆笔时,笔毫不能散开,要用拧绞在一起的办法来写出。使用方笔时,笔毫不仅要散开,还要用翻动和翻卷的办法来写出。圆笔不用绞法写出则一定是病笔。方笔不用翻法写出则一定是不灵动。书法妙在方圆相兼,圆笔劲,方笔骏,提如游丝袅空,顿如狮狻蹲地,妙在方圆并用,神而明之矣。
韩方明《授笔要说》
夫执笔在乎便稳(稳便、适意),用笔在乎轻(轻灵柔和)健(挺拔有力),故轻则须沉(深沉),便则须涩(不润滑),谓藏锋也。不涩则险劲之状无由而生也,太流则便成浮滑,浮滑则是为俗也。
注:执笔要稳便、适意,用笔要轻灵柔和、挺拔有力。但是,轻灵柔和必须沉着,要轻不浮滑,笔笔沉着。用笔浮滑,就会产生笔墨不力透纸背的毛病。
本网编辑:项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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