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虽有幻灭,内心常驻芳华。对艺术的追求正是要在同质化的生活中,战胜种种世相感怀引发的“别亦难”,不断寻找自我、思索人生。与那种躲在面具背后,却渴望有灵魂的生活的人截然不同,真正的艺术家必然拥有推动其前行的河流般的力量,必然拥有其人生完成凤凰涅槃的主要燃料,也必然敢于直面时间的锈迹与人心的锋芒;同时,甘心做一粒进入贝壳的沙子,激活生命,等待形成珍珠的机缘。
走进李啸先生蓬勃而丰富、辨识度极高的笔墨世界,难免引发上述的思考。既无乍交之欢,又无久处之厌,于无声处来到案头的那种笔墨雅正平静与气韵灵动的气质,端能动人心襟。就像在旧时歌谣中能够得到最后的慰藉,在李啸先生的书法中,一样可以享受到可贵的白驹逃逸之美:悲欢而朴素的岁月,细水长流的成长。
在当代书坛,李啸先生诸体兼擅,尤以小楷和行草书闻名。他从笔间传递到指上的蓬勃旺盛的生命力,落实到浆洗过的的确良白衬衫般的白宣上,粲然成为骨子里满是诗意的随性表达。或吟唱婉转,或此心飞翔,均不失兰风梅骨。
李啸先生的小楷,既是“颠覆性”的过程,又是建设性的过程,凸显出了所有艺术现象背后,文脉应该起到的作用。尉天池先生曾这样解析李啸先生的小楷:
他的小字楷书,以师承北朝墓志中简约的笔法、多变的笔势、豁朗的布白、奇逸的体态为主干,兼取锺繇横向宽舒雍容的气度,王羲之、王献之纵向修长清通的风姿,并以些许隶书波磔的笔法增添飘洒优游的意味。从而以碑帖兼容、取法宽泛、融合浑然为内质,创作出质妍并茂、体势峻拔、气息清脱、韵致醇雅的自家风范。
进而断言,
他以自己的艺术理念、情思和手段追求小楷的创变与出新,并力排密实、刻板,远离单调、平庸,这对拓展小楷艺术的表现力,维持小楷艺术的生命力有着现实而长远的意义。
由此可知,李啸先生楷书的“颠覆性”在于对传统楷书的“法式”“楷模”的变化,稍触边缘,却不离根本。而其“建设性”,在于以褚遂良楷书为基本架构,以碑帖相融的方式做了有益的嫁接,当然这种“嫁接”不是简单的复制粘贴,而是要存活与生长,更要葳蕤出一方天地。文脉正是在这种变化、改造中得以绵延无绝。谁说桂花秋水的风雨江湖里承载不了塞外古烟中孤鸿般的凌然剑意?异质而同心,万象能归一。
多年来,李啸先生把楷书置身于历史与文化的洪流中,上下观照,烛幽察远,经心灵不断内化后再付诸笔端。所谓文化牵一发,书法动全身。传统文化参与了他的线条成长,塑造了他的情感、性格构成与把控笔墨的心理稳定性。一句话,文心所指,字如其人。正如孙晓云先生对李啸“字如其人”的评价:
字如其人,并非字如其外表,而是可见其心。因为我了解他的内心是怎样的,他的追求是怎样的,他的境界是怎样的。我觉得李啸的内心是极其细腻且精致的,书法是他内心情感的表达。
李啸先生是内心细腻、情感丰富的性情中人,所以声色动人的楷书笔锋背后往往流露出“历经寻思乃回甘”的人间情怀,呈现出更大的表达自由和强烈的个人意趣。正因如此,李啸先生在执笔落墨间,能够使人听到一片桃花盛开的声音。静中有动,动中寓静,动静之间充满了激情与生机,如李义山的巴山秋雨,给人以无尽的时空想象。能“到他处来看原处”,似乎正是此间道理。
之所以钟情于笔墨者,其旨安在?李啸先生用他的行草书来作答,饶有一番滋味。毋庸讳言,行草书一直是当代书坛入展、获奖的急管繁弦,属于重头戏,然附和跟风者亦众。而李啸先生对于行草书有着自己的“求解方式”,这便是有立场与蹭热度的本质区别。
著名学者苏叔阳先生为李啸先生的笔墨找到了人文气息上的对应:“一个人最幸福的事,便是他的心里积存了文化,而又能用自己喜爱的方式表达这些文化,并且表达好这些文化。”意指他的行草书起点之高。
李啸先生的行草书师法王羲之、米芾、怀素、董其昌等古代大家,长年砚田耕耘,逐渐形成了风流畅意的审美格调,旧时光的痕迹和新时代的感动兼而有之。另外,他在行、草书的融合上亦颇见功力。
当代书家周俊杰先生,尝因李啸先生一件飘若惊烟、气贯长虹的作品激赏不已。那是一副丈二狂草联“挥毫散林鹤,研墨惊池鱼”,“其结体的张力、墨色的多变、气息的贯通及整体上所显示豪放、博大而雄强的气势,使我从远处第一眼看去被深深地震撼了。我一直很难相信,这位以典雅风格为主的江南年轻书家,何以能写出如此超时空的狂草作品?我反复思索,只能得出:这是一位心灵深处充满巨大艺术波澜的艺术家,他平时那么多其他书体的作品,只不过是他轻声细语的倾诉,而此作,才是他心底火山般巨大能量的一次偶然中必然的大爆发。”
换句话说,若没有海底波纹般持续不断的艺术激情与力量,何来如此大的“爆发”?在此,李啸先生用笔墨还原了一份热气腾腾的赤子之心,以及充满热量的思想之光。所以说,“这种呼啸而来的爆发,为当代书法界提供了一种更为宏阔的审美至境”。
“诗从肺腑出,心与水月凉。”书法何尝不是这般!一个书家沉浸笔墨到了中年,就应该写出自己的方向感,让笔墨尽知心底事。无疑,李啸先生做到了这一点。无论是其多情灵动的小楷艺术,还是其热情奔放的行草笔墨,在世俗生活步履的反方向上,任时光在雄心和息心之间往返徘徊,依旧初心不改。自己脚下的路,还是最初想象的路。
萧平先生在《奇宕潇洒出新致》中认为,李啸先生说的“书法其实是我的一种生活方式,智慧临帖、快乐读书、感恩时代,是我艺术生活的‘三步曲’”,可以做进一步阐述:“临帖是对传统的虔诚学习,智慧的思考,方能寻得规律获取活法;快乐读书,是一种主动,必是读出了趣味,悟出了真意,得到了新知;感恩时代,让我忽然想起了前贤的箴言:‘尽性知命,物我一体,不忧不惧,乐道顺天。’不是索取,而是回报。”
李啸先生艺术生活三部曲吐露的正是脚踏实地而志在千里的一生寄意:生命的风景本来就安好如初,无须粉饰;人生的姿态就应该在人格上不依傍他人与流俗,在艺术创新中懂得感恩与回报。
日月无绳谁系,书法有梦同温。时代温热了一度被冷却的书法,然成为一名出色的书家,落子见成败的关键往往不单决定于其书艺本身,还有必需的另一个维度:品行与操守。我们从李啸先生作为书法组织者的一面足以窥豹一斑。
李啸先生二十几岁便在淮安任纪念馆馆长,为人谦虚和善,诚恳朴直,锻炼出极好的协调沟通能力。时为中国书协理事的他,在主持江苏省书协日常工作期间,尤见一份大朴不雕的担当与公心。因缘幻起、荣利已开的环境下,言恭达先生曾对李啸先生有过如下评价,“李啸是善于担当的。有无担当意识的社会责任感,乃是衡量一位艺术家境界高下的首要标志。李啸在省书协工作岗位上,不但勇于担当,还善于担当。此担当是引领,是文化自觉。李啸为江苏中青年书家做出了表率。我欣赏并看好这样的书家,因为他不骄躁,不炒作,不浮俗,不功利。‘君子之风,为而不争’。艺术上,他明白自己的长短,从而坚定自己的主攻方向;工作上,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如何做得更好。”这一人生历练与悟境的最终归趋,正是当代书坛所呼唤的为事业和艺术而献身的精神取向。
信息时代的文化话语必然多元而丰富,不过,总有需要面对的时代共同语境。当代书坛尽管繁荣,内里也有它万千笔墨也掩盖不了的寂寞,许多显赫一时的书家随着时光流逝,变成了多年后不知下落的那一个,原因何在?
“重来故垒非前似,已卸长风得豁然。”李啸先生作为书法界的鲜活个案,他的人生履历、艺术追求带来了自我内省以及与命运对抗的力量,并对此作出了最精彩的注脚。谢朓说:“天际识归舟,云中辨烟树。”不做长风里的诗吟,也不做尘世里的别离,这次,就沉浸在江南的桂香疏影里,如李啸先生一般,做一次灯下记梦人。志深而笔长,让生命和书法相互占据,以中国式“从游”的方式,倾心享受他笔墨中、人生里的“天凉好个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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